第四章2-《他那么狂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    第(1/3)页
    第四章2
    闻景身形一僵,他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,垂眸看向撑起膝盖半跪在车座上有些笨拙地抱住自己的女孩儿。
    “——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感到害怕。”
    想着几天前那个温暖的怀抱,苏桐把手臂收紧了——
    “但看在雇佣关系的分上,我也会保护你的。”
    这一次闻景沉默了很久,很久之后他突然轻笑了声,然后他抬手回抱住纤瘦的女孩儿。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与此同时,Q市夜色里的一条小巷中,地上蜷成一团的人满脸淤青,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痛苦中回过劲儿来,然后他抬起头望着面前高大的白人男性,神情狰狞。
    “你跟那个小妞是一伙的?
    !”
    Todd叹了口气,一提裤子蹲下身来,用英语说道:“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沦落到什么份上,才会连你这种杂碎都要亲手料理。”
    “——你他妈说人话,别说鸟语!”
    地上的人挣扎着就要起身,又被Todd看起来随手一巴掌拍了回去,那人全无反抗能力地倒了下去。
    半晌后他才重新抬头,咬着牙恨恨道:“我告诉你——你们想发报道……那是做梦!真得罪了——”
    话没说完,他又被抡回了地上去,Todd憨声憨气地揉着手掌,“跟你说了别说话,我听不懂。”
    苏桐的稿件被当掉了。
    刚听到通知的时候,她攥着电话的手都在抖,声音也失了稳线。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深呼吸了一口气,“我需要一个解释。”
    孙仁在电话对面叹气,“哪有什么解释呢。
    你走之前我就说过,这是个烫手山芋——就算你有能力把它剥了皮,时候不到,照样吃不进嘴里。”
    “什么时候?
    一天?
    两天?
    一个月?
    两个月?”
    苏桐声音愈发提高,指甲几乎要抠进桌面里,“那些孩子在那里面遭受虐待——师父你却告诉我这是个不能入嘴的山芋——这不是!这是那些孩子的希望和命!”
    电话对面长久地沉默下去。
    半晌之后,孙仁才苦笑了声,“小苏啊,孤儿院那边收到警告以后反省态度积极良好,这就差不多了。
    毕竟是私人福利机构,我们也没法对他们苛求——不然以后谁来做慈善,你说呢?”
    苏桐只觉得怒火冲得她头都发晕,冷静了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咬住牙齿,“我只要解释。”
    “我不是在解释给你听了么,你说你怎么这么不通事理呢?”
    “……我要不过稿的解释。”
    苏桐一字一句,“我只要不过稿的解释!拿得出来,我就认。
    拿不出来……我绝对会为他们斗争到底。”
    孙仁噎了一下,“小苏,你别钻牛角尖——”
    “不是我钻牛角尖,师父。”
    苏桐慢慢吐气,“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学着麻木和不在意。
    但我还年轻,我做不到——而且这件事,它已经不止关乎记者的职业道德,它在叩问我的人性——我想我还年轻,所以还没能把这东西和底线一起交出去。”
    说完,苏桐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    另一头的办公室内,孙仁对着忙音了的话筒呆了两秒,苦笑着摇摇头。
    “孙记,什么情况?”
    办公室里除了孙仁之外,还有一坐一站两个人,站着的那个见状小心翼翼地问——
    刚刚隔着电话两米,他都能听见里面争执的声音。
    “还能什么情况?”
    孙仁收了笑,没好气地把话筒扔了回去,“文编那帮家伙自己不当人,还把我推出来顶锅——这不,迂腐、麻木、没职业道德、没底线、没人性——我刚刚被我小徒弟骂了个狗血淋头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站着的人憋了两秒,没忍住笑,“苏妹妹原来不只是拼命三郎,还脾气这么暴的吗?
    连孙记您都骂了?”
    孙仁抬眼,不冷不热地扫了这人一下,“你今年多大?”
    “啊?
    我二十四。”
    “几月份的生日?”
    那人被问得发蒙,“十一月……孙记您问这个做什么?”
    “十一月啊,”孙仁没搭他的茬,“比我小徒弟还小那么几个月——我看你可比她老成多了。”
    “唉?”
    孙仁盯了他一会儿,收回视线,“没事,我这是夸你呢。
    稿件放这里,你出去吧。”
    “唉。”
    那人应了一声,笑着将稿件放下,鞠了个躬才出门去了。
    孙仁没急着搭理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的那个,而是先拿起了稿件翻了两页,然后他随手撇到了一边。
    “你这可得算是欺负新人了啊!”
    沙发上的那个人跟他玩笑。
    “新人?”
    孙仁笑了,拿起旁边凉透了的青茶嘬了一口,不紧不慢地说,“那你是没看她的稿子,圆滑得像是个在这行混了十多年的老油条。”
    “哦,这么优秀?”
    “对啊,可不优秀呢!”
    孙仁摇摇头,“——老家伙们的底子没学上半点,圆滑倒是学了个九成九。”
    “哈哈,”沙发上那人乐了,“我听出来了,你就是变着法儿在那儿捧你那个小徒弟吧?”
    “没办法,像她这样的年轻人,越来越少了。”
    “‘这样’是什么样?”
    孙仁没急着说话,捧着茶杯沉默了两秒,才笑眯眯地开口,“像她那样年轻、尖锐、幼稚、冲动、理想化……认定了原则就不松口,倔强、死不悔改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……不会衡量后果,看见不平就要说,遇上不公就要动笔……”
    “呵,老孙,你这可不像是在夸人啊!”
    孙仁没看他,仍接了自己的话往下。
    “可所幸——所幸还有这样的年轻人啊!”
    沙发上的人一怔。
    孙仁笑着摇头,将刚交到自己手边的那份稿子扔进了垃圾桶。
    “不然我们这些老家伙,到死都合不上眼吧。”
    听苏桐说完电话结果,丁筱筱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房间,显然她已经对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了。
    站在窗边的闻景听了全程,此时转回身看向苏桐。
    “你想怎么做?”
    苏桐看着手里的稿件,神情平静,“作为记者,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闻景眼神一动,“你想以私人名义进行下去?”
    苏桐沉默了两秒。
    “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的私事了,你跟筱筱先回——”
    “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。”
    “……什么?”
    苏桐不解地抬眼看向男人。
    闻景走过来,“雇佣关系上,我是属于你——而不是你们电视台。”
    苏桐怔住。
    “换句话说,你的私事,对我来说就是工作。”
    苏桐迟疑:“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,如果你跟我一起去,那可能会有危险……”
    话说一半,她自己停住了。
    对于闻景的真实身份她并不能确定,也就无法得知这件事会对他有多大的影响。
    “有危险?”
    闻景笑,“那我更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了。”
    苏桐皱眉,“而且我想做的,可能近乎莽撞,这个后果我不想由别人替我承担。”
    闻景定睛看她:“知不难而上是取巧,不知难易而上是莽撞,知难而上是勇敢。”
    他一停顿,“你已经知道有多难了,不是吗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在闻景的目光里,苏桐心底还在摇摆的天平终于渐渐稳定下去。
    她缓慢而慎重地点头。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“但我没办法对那些孩子视而不见。”
    “你想怎么做?”
    “……我要去找孤儿院的院长。
    我现在没有其他要求,我只要看所谓‘反省态度积极良好’是不是真的已经付诸实践。”
    “好,”闻景点头,“我陪你一起。”
    不出意外,苏桐和闻景在孤儿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。
    门卫神情严肃,目不斜视。
    “两位没有许可,不能入内。”
    苏桐也不气恼,语气淡定地问,“院长在里面吗?”
    门卫一愣,没明白这不按套路的出牌方式。
    “院长一早就进去了。”
    “那孤儿院只有这一个门?”
    “……对啊!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苏桐神情平静地点点头,“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院长出来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门卫有点傻眼了。
    犹豫了两秒,他自己回到岗亭里,拿起座机打了一个院内专线。
    几分钟后,门卫走了出来。
    “两位是来见院长的?”
    苏桐不笑不怒,眼神冷淡得很,“嗯。”
    “那两位在这儿稍等,待会儿会有人带两位去院长办公室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苏桐应声。
    闻景看向她,“我先接个电话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闻景走到一旁树阴里,背对着孤儿院大门,在手环上轻拨了下。
    始终扣在耳中的隐形耳机里轻响了声。
    确定通讯接通,闻景低声,“针孔摄像和录音器都装好了?”
    “趁那位院长离开时就搞定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嗯,把录音分一支接到我这儿来。”
    闻景关断通讯,返身回到苏桐身旁。
    没一会儿,负责人走出来,将他们两人领进了孤儿院,一路向着院长办公室走去。
    到了办公室门口,那人神色严肃地看向苏桐和闻景。
    “两位请把身上的隐形录像录音设备摘除,不然我们院长不会跟两位见面的。”
    苏桐微笑,“贵院院长可真是小心。”
    说着,她直接解了正装外套,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束腰正装裙,全身上下倒是一点能藏摄像头的地方也没见了。
    那负责人检查了一遍,又看向闻景。
    闻景一扯唇角,从苏桐手里拿过外套,“我不进去。”
    他迎上苏桐目光,“我在这儿等你。”
    苏桐点点头,“好。”
    负责人打开了门,苏桐抬脚走了进去。
    房间里拉着白色纱帘,七成的阳光被挡在了外面。
    整个屋内有些偏暗。
    整洁的办公桌后,宽大舒适的老板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。
    苏桐进来后,门关上好一会儿,他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。
    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,那人微微一笑。
    “苏桐苏小姐是吧?
    久仰大名了,请坐。”
    苏桐不卑不亢,神色也淡淡,“不必了,我站着就可以。”
    院长哈哈一笑,“苏小姐果然勇气可嘉——之前听朋友说有位记者来我这小地方转了好几圈,还洋洋洒洒写了一长篇报道时,我还不肯信。
    今天见了苏小姐,这才十分确定——苏小姐这份勇气,叫人佩服。”
    这话里话外的嘲讽让苏桐眼神微闪。
    过了两秒,她看向院长,“稿件确实是我写的,审批的文编告诉我说贵院反省态度积极良好,相较而言,稿件反而有诸多夸大待证之处。”
    听了苏桐这话,院长脸上掠过得意的情绪。
    “所以,苏小姐是找我发牢骚来的?”
    “不,我本意是来学习不夸大的反省态度。”
    苏桐面无表情地看着院长,“但从您身上,除了傲慢,我什么也没看到。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”院长笑了起来,“那苏小姐准备怎么办?
    回电视台告我的状吗?
    ——苏小姐,你是不是离开学校还没几天,仍旧没从那种老师学生的状态里脱离出来,啊?”
    苏桐沉眸,她声调微抬,“您误会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只是来确定我的下一步行动的。
    既然贵院和您都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,那么我会继续下去——如今的互联网媒体如此发达,能够发布一篇报道的地方有很多,不是吗?”
    “苏小姐原来是来威胁我的。”
    院长眼睛一眯。
    过了两秒,他浑不在意地摇头笑着,“要我说,苏小姐还是太年轻——对这里面的事情一无所知。”
    他直接站起身来,“我能拦得下第一篇,就能拦得下第二篇——苏小姐尽管试试去,但凡有影响力的媒体,你看有哪个愿意为了你那可笑的小小一点不平不忿,来得罪我和我背后的老板?”
    苏桐攥紧了手,盯着那人,“院长是觉得自己能只手遮天吗?
    !”
    “当然不能,就如苏小姐所说,这媒体多了去了——不过苏小姐也放心,就算你那篇报道通过名不见经传的小媒体发了出去,我只需要花钱动一动水军——绝对会把它们碾得渣都不剩!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而且我跟苏小姐保证——到了那时候,脏水只会反泼到苏小姐你的身上。”
    院长哈哈一笑——
    “哦对,还有你想保护的那些穷酸废物的可怜虫的身上!”
    苏桐眼角一抽,她怒目看向院长,嘴唇颤了颤,却一个字都没能出口。
    “这么说起来,之前趁乱给苏小姐透露了消息的那个小鬼我还没抓到——苏小姐要不要干脆说出他来,免得其他可怜虫也跟着受罪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望着那副无耻的嘴脸,苏桐只觉得怒火像根棍子在自己的胃里拼命地翻搅。
    她几乎要恶心得吐出来——更恨不得能手撕了这个无耻之尤的人。
    ——不,他都根本不配称作是人。
    可原来气到了极致,她颤着唇瓣抠得手心快流血都无法开口。
    看着年轻女孩儿气红的眼眶,院长笑得更加得意了,“苏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?”
    在原地战栗了许久,苏桐才咬着牙听着齿尖作响的声音慢慢点下头去。
    “……有。”
    她抖着声线红着眼睛,面无表情,一字一顿:
    “去你妈的。”
    院长的笑容陡然僵住。
    过了好几秒,他才反应过来——
    “什、什么——你刚刚说什么?
    !”
    从他爬上这个位置,多少年没人敢这么不恭敬地跟他讲话了。
    院长气得脸都涨红了,晃着脑袋伸手拽松了领结,满脸不善地大步往苏桐的方向走去。
    俨然是一副要动粗的架势。
    苏桐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,这会儿也毫不客气迎了上去。
    三厘米的小高跟直接踩上对方脚背,在院长的哀号里她两手一抓,快速发力——
    两百多斤的一坨肉砸在地板上,响声都结结实实。
    几乎是苏桐松手的同时,院长办公室的门被大力踹开。
    男人的瞳孔里像是跳着冰烧起来的焰火,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冷而烫人的温度。
    而他背后明亮的长廊上,方才一直拦在门外的负责人也跟院长一样呻吟着倒在地上。
    ——可能比院长还要惨一点。
    门里门外各自站着的两位目光一接,脚边各自倒着一个的情形莫名有点尴尬。
    苏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不知怎么地,一见着冲进来的闻景就消散了大半。
    她指了指闻景脚跟后面躺尸的那个,“他……没事吧?”
    闻景却没理,用目光上上下下把女孩儿打量了一遍。
    最后他望向女孩儿脚边那个挣扎着要起来却又叫唤着躺回去的院长。
    没忍住,闻景侧开脸失笑出声。
    边笑他边回眸望向女孩儿。
    “是啊……我怎么又把你当作没什么战斗力的小猫了?”
    “……啊?”
    苏桐没听清后边低哑的尾音,奇怪地问,“你说什——”
    话音还未出口,她的手腕一紧。
    男人已经一个箭步过来,拉着她就往外跑——
    “闯了祸,你还不赶紧走吗?”
    苏桐哭笑不得:
    “我可是正当防卫——最重要的,我可还穿着高跟鞋呢!”
    “……啧。”
    闻景回头一看,还真是。
    细细的鞋跟看起来弱不禁风的。
    他没犹豫,直接返身,一弓腰将女孩儿打横抱了起来。
    苏桐蒙了。
    过了好几秒她才在风声里回过神——
    “闻景你你你疯了啊——!”
    男人一边跑,一边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:“吓成小结巴了?”
    苏桐被颠得有点晕乎,侧回头看了一眼,然后转回来拍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:“没没人追你快放我下来啊……”
    “等有人追就晚了。”
    闻景脸不红气不喘,抱着苏桐硬是一路跑出了孤儿院。
    临出门,苏桐还见着了今天值班门卫那目瞪口呆的神情。
    出了孤儿院,闻景抱着人又跑了一百多米,才终于在路人惊异的眼神里停了下来。
    脚一沾地,苏桐才发现自己腿都发软。
    她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男人宽厚的肩,脸对着他的胸膛不肯抬头:“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啊……”
    闻景正要低头再逗女孩儿一句,便感觉拍在肩上的手软了下去,最后攥住了他西装的翻领。
    晃掉了发绳而松散了柔软的长发,女孩儿慢慢将脑袋埋在他的手臂上。
    没有任何声音。
    直到闻景感觉一点潮湿在胸口慢慢染开。
    闻景瞳孔轻缩了下。
    他叹气,垂下眼。
    声音里带着无奈又心疼的情绪。
    “……怎么又哭了。”
    埋在他身前和头发里,女孩儿一直死命憋着哭声,哑了嗓音。
    “我真的……真的帮不了……他们吗……”
    “我怎么这么没用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我好想帮他们啊闻景……”
    在院长办公室里受辱而压抑着的那些情绪都迸发出来,苏桐靠在闻景怀里哭得呼吸都不匀。
    这确实是她这一生最丢人的时刻。
    ——因为从来没有哪一刻,比现在更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    她夜以继日地努力,只为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理强大到足以对抗那些曾让她畏惧的东西。
    然而到今天她才发现,在权力和资本面前,她仍旧弱小得像一只苦苦挣扎的蝼蚁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许久之后,苏桐才终于平静下来。
    代价就是漂亮的杏核眼都已经哭得通红了。
    回程车上,见女孩儿仍旧情绪低沉的模样,闻景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长发。
    “你得放松一下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今晚什么都别想,只解压,冷静下来才能解决问题。”
    苏桐无力地摇了摇头。
    “我冷静不下来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闻景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,转头望向驾驶座。
    “不去酒店了。”
    他重新报了一个地名。
    苏桐微怔,抬眼看向他,“你要……带我去哪儿?”
    闻景回视,“酒吧。”
    第(1/3)页